當林蓿來到五樓，才知道，為什麽程姐說“年紀輕輕的小姑娘，不好上五樓的”。

五樓的老年人，基本都是臥病在床，無法自理的。這就意味著，林蓿的工作不僅僅是要幫助老人餵飯、餵水那麽簡單，還要幫助他們擦拭身體，和上廁所。有的連動都不能動的老人，林蓿甚至要把便盆放在他們的身子底下，然後清理他們的身體，再去倒掉便盆。

要都是女性就還算是簡單，但住在這裏的大多數老人都是男的，林蓿望望這個，再望望那個，著實有點尷尬。

“他們的兒女都上班，沒有時間和精力照顧他們，所以就送到老年公寓來了。”程姐看到林蓿為難的樣子，便嘆了口氣，對林蓿說，“那些孩子們啊，偶爾來看看老人，帶點營養品，就覺得盡了孝心了。其實也都能理解，現在都是獨生子女多，人家要忙工作，總不能辭了工作在家裏照顧老人的條件吧？”

“可就算是再忙，能守在父母身邊也是難得的幸福啊……”

林蓿喃喃地說，這世上所有的蠻不在乎，都是因為沒有失去。他們根本就不知道，他們現在急欲擺脫的，是多少人傾心所有想要擁有的。

林蓿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父親。

爸爸他現在……在哪裏呢？是活著，還是已經……永遠離開了自己呢？自己……能尋找到他嗎？

心裏湧上一陣陣的酸楚，

“哎呀，我忘了拿健康單。”程姐的驚叫聲讓林蓿回過神來，程姐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，轉身就要下樓，林蓿急忙攔住了她。

“我去吧，程姐。”林蓿說。

“那也行，不著急，你慢慢走，下樓註意點。”程姐關切地道。

“好。”林蓿點頭。跟總是拉長著臉的張姐不一樣，程姐總是笑瞇瞇的，也很會關心人。林蓿對程姐還是很有好感的，她快步走下樓梯，朝著員工休息室走去。

在走廊裏，林蓿突然聽到了一個房間裏傳來的陣陣笑聲。

這笑聲底氣十足，根本不像是老人們所能發出的，林蓿疑惑地瞧向笑聲傳來的方向。

那是眾多房間裏其中的一間，房間的門關著，裏面傳出陣陣的說話聲。

就在林蓿好奇地想要走近房間的時候，門突然打開了。

幾個年輕人從房間裏走出來，而跟他們一起走出來的，是陳經理。

跟面對林蓿時猙獰齷齪的陳經理不同，這會兒的陳經理滿面笑容，恨不能眼睛都瞇成一條縫兒了。

“那就謝謝你了，陳經理，有你們照顧我爸，我們放心多了。”其中一個中年人說。

“千萬別這麽客氣，好好照顧老人，讓他們感覺這兒就像家一樣，可是我們康龍的服務宗旨。把照顧老人的責任交給我們，你們工作生活也無憂，是不是？”陳經理瞬間化身愛心使者，林蓿幾乎可以看到他腦袋上頂著的光環。

是家屬？

林蓿的眉頭微微地顰了顰，原來如此，怪不得陳經理笑得像個哈巴狗似的。

“哎！嗚啊！”

房間裏傳來老人一陣陣的呼喚，透過這些人身影的間隙，林蓿看到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正拉著一個年輕的男子，看樣子，那是他其中一個孩子。老人的神情很急切，好像有什麽話要跟自己的孩子說。但是年輕男子根本就不願意聽，他很不耐煩地想要把自己的手收回來，老人卻緊緊地攥著，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。

“爸，你放開我！哥，你看咱爸這是要幹啥啊！”年輕男子惱火地嚷嚷。

“爸，你放開老三，他還要開會呢。”本來走到門口的中年人急忙走回去，他伸手去扳老人的手，怎奈老人攥得太緊，疼得年輕男子“哎呀”直叫。

陳經理在旁邊看著，一張臉陰沈得幾乎滴下鉛水來，眼睛裏更是閃著陰毒的光芒。

林蓿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，她不知道，如果老人的兒子看到此時陳經理的臉色，還會不會放心地把自己的父親留在康龍老年公寓。然而，林蓿猜想，他們根本就不在乎吧……他們連自己父親此時的驚恐與害怕都不曾理會，就更不可能會去觀察陳經理的表情，他們一心想做的，就是擺脫自己的責任，一走了之。

老人的眼中噙著淚，不管兩個兒子怎麽數落自己，都不松手。最後，年輕男子急了，用力地推開老人，迅速地起身後退數步，唯恐被老人再次捉住。

“爸！你好好在這待著吧，我們走了。”說著，年輕男子逃也似的走出了房間。

“哎呀，你看看，我們老三就是太忙了。一會還得開會呢……”中年人尷尬地對陳經理說。

“可以理解，可以理解，吳先生年輕有為，肯定是要忙些。”陳經理瞬間變臉，林蓿真心覺得，給陳經理戴個紅鼻頭，他都能當笑傲江湖的吉祥物了。

陳經理笑容可掬地站在門口，直到目送老人的家人們都離開，臉上的笑容瞬間被陰鷙取代。他轉回頭，惡狠狠地瞪著老人，冷言道：“你剛才想說啥？說這不好，要回家？”

老人看著陳經理，滿是滄桑的臉上，寫滿了驚恐，身體也在戰栗。

他一步步朝老人走去，“砰”地一聲關上了門。

林蓿的手，緊緊地攥得緊了。

所有的一切都積壓在林蓿的心裏，明明眼見這種不公卻又不能阻止的無力感與良知混合在一起，折磨著林蓿，怒火在她的胸口翻騰著，只需要一個觸發點就會“轟”地炸裂開來。

她幾乎想現在就不顧一切地沖進那個房間，把陳經理這個混蛋打倒在地。

“你站這幹什麽呢？”張姐的聲音響了起來，林蓿一怔，這才發現張姐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。

“我來拿健康單。”林蓿說。

“呵，”張姐冷笑，“是程姐讓你下來的吧？”

林蓿沒說話，張姐一副了然的模樣，道，“我早就知道她會把你支開，這只笑面狐貍。”

“張姐，你是不是說得太過了？”林蓿很反感張姐的這副嘴臉，從進入康龍到現在，雖然只有短短幾天的時間，但林蓿的所見所聞，已經讓她感覺自己壓抑到了極點。#####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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